【小说】哥儿仨

老大今年八十了。

千禧年之际，卫家老哥仨约好，来这四合饭庄聚餐。老大走进饭庄，走进2000号房间。

2000号，2000年。这是饭庄为迎接千禧年而特意安排的包间。屋中虽只有一扇窗，但对着饭庄正门。房间处于顶层。坐在这里，可以纵览全城。

屋子里只摆着一张八仙桌，三张凳子。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一名五十来岁的男子，身着浅灰格子西服，系着一条花领带。见老大进门，他笃地站起来，惊呼一声：“大哥！”

老大身着一黑蜀锦绣红福字马褂，一身靛紫色丝绸长袍他见此状，也惊喜而呼：“三弟！”老三招手示意，让服务上菜去了。老大问：“二弟呢？他——”老三说：“二哥他应该快到了。大哥，我已把菜点好，都是咱哥儿仨爱吃的！”话音刚落，一桌菜已上齐。之间桌上中间一盆白菜豆腐汤，几个黑面馒头，一盘小葱拌豆腐，一盘西红柿炒鸡蛋，一碟煎焖子和一盘韭菜鸡蛋馅的饺子。老三说：“大哥，你看！”老大盯着桌上的饭菜，愣了许久，倏地两行泪竟流了下来。“这是老二临走前咱妈请咱哥儿仨吃的那顿饭，你还记得！”老三嘿嘿一笑，眼中闪烁着说：“别看我小，我全都记着！”

卫家的四合院在城南，院子不大，只有三间房。东厢房门前有一眼水晶，院子里东南角肿着一棵槐树。每到春天槐花盛开之时，院子里充满了花香。母亲在井边淘米洗菜，哥儿仨在院里做游戏，渴了就汲一口清冽的井水。那段日子，幸福而甜美。后来建国了，要打仗，老大已经参加工作，老三才十来岁，老二便身挑重担，参军卫国，买着强健有力的步伐，奔赴前线。

老二这一走，音讯全无。

临行前，母亲带着三个孩子来四合饭庄，吃的就是这些。

老大叫来一壶酒，烫了烫。他喝了一口，火辣辣的。老三说：“自此以后，我就没见过二哥。”“我也是。”老大说，“喝酒！”老大又饮一杯，老三也跟着喝了一杯。老三说：“后来咱妈走，老二也不知道，他没回来。”老大说：“是啊，咱妈走的时候，把你俩托付给我，什么事都交代清楚了，就是等不到二弟。她哭成了半个时辰啊！临咽气，右手还伸出两个手指头，攥了攥我的手：妈临了也没见到老二。”

老三的眼圈泛红，有些呜咽地说：“再后来我下海，二十多年摸爬滚打，政界，商界，甚至连军队的朋友我都打听过，他就是没个踪影。我以为他早已牺牲，直到那天——”

那天，老三正在与一家外企谈合资项目，一通电话直接打到了他手机上。“喂？”“三弟，你还好吗，家里怎么样？”老二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。“二哥！你，你还活着……”“我很好，你放心吧。你大哥那边我联系不到，他不会……”“他也很好，家里都很好，你放心吧！”

“那天以后，我才联系上他。若不是这千禧年，他回不来！”说完，老三又斟了一杯酒，“半个时辰了，二哥他怎么还不来？”拿起电话，忙音，门外悄然。

自那以后，老大老三才渐渐了解了老二这五十年的艰辛：他跟着军队打了无数次仗，但就在那座高地上，他们连遇到了美军凶悍的加强营，激战五天五夜，他是所剩无几的幸存者；回国之后，按照命令进入秘密部队；动荡时他差点丢了性命……五十年，一样摸爬滚打，打出了现在肩上的一朵花，造就了共和国的一位英雄——无人了解，他是无冕之王。

“二哥说，”老三顿了顿，“他知道咱妈去世，已是十年后的事。他还说，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，就是没能见妈最后一面。”“我想咱妈要是知道他为国付出了如此之多，也能够安心了。”老大感叹良久。

忽然，老大举起一杯酒，对老三说：“三弟，这些年来，你也不容易：前两年你与外企竞争市场，官司并起，是你苦心经营，才有了现在的中国市场，中国企业！”说完，一饮而尽，“你是咱民族的英雄！”

老三笑而不语，只看了看表，走到窗边向楼下望去，“一个时辰，二哥他还没来。”

烫酒的酒壶中最后一丝热气消耗殆尽，门外传来强健有力的脚步声，越来越响亮，走进来，站定，是一位身着绿军装的青年。他说：“大爷，三爷，我爷他……”

瀚哲 于 一九年五月十日 定稿